我是你永远的姑娘

更新时间:2024-04-16 22:17:28

1

我是你永远的姑娘

弟弟和妈妈从北京打来电话,让我回去劝劝爸,不要在那个小镇待了。弟弟说:“我劝了爸很多次,可他总是不听。姐,还是你试试吧。”

周末,我回到老家。12月的小镇,寒气逼人。

我坐最后一班客车,傍晚五点的时候才到。薄薄的暮色里,看见他花白的头发,穿着我给他买的羽绒服,抱着双手,嘴里叼着烟头,一闪一闪的火苗随着寒气飘忽。我叫他,他乐呵呵地答应。

我瞧见客运站旁边有家烧烤店,拉他进去。要了两瓶啤酒和羊肉串,又点了一盘酸菜里脊和鲜蘑。我给他倒了一杯啤酒:“爸,把房子租出去,你去弟弟那吧。”

他笑了笑:“我不习惯住楼,像个鸽笼似的,憋屈。这里挺好,买什么都方便。然后仰脖喝掉杯里的啤酒,一脸的知足。

饭店一片喧哗,烤盘里的肉滋滋冒着热气。他慈爱地望着我,缓缓地夹一口肉,始终微笑。

饭店屋顶奶白色的吊灯发出淡淡的光晕,洒在他沧桑的脸上,岁月的痕迹渐渐明朗。

2

小时候,我就和他亲。

那时的他,是镇政府的秘书,号称小镇第一才子。闲暇在家他会捧本书看,我也会捧本书看,一大一小,看得入迷时,会回头相视一笑。

工作忙碌时,他会下乡几个月不回来。终于回来,仰头看他,满面尘土,黑发上有碎屑和草粒。他迫不及待地问:“姑娘,我晒黑了吧?”

我不回答,陌生地躲他,他就满屋追着撵着亲我。不小心被他逮到,他会狠狠地朝我脸蛋亲下去。我着急地擦掉粘在脸蛋上的唾沫。看我撅嘴,他哈哈大笑:“我姑娘嫌我脏呢。姑娘就是不行,还是儿子好。”

我使坏地趴在弟弟的耳朵旁挑拨。弟弟是我忠实的跟班,马上心领神会地说:

“我听姐姐的,将来不养爸。”他继续哈哈大笑,猛地抱起我,放到自行车后座,开始一圈一圈地在院里蹬车。

母亲在旁边惊呼:“你疯了。”他大声地说:“姑娘坏着呢,我吓吓她。”

院里的柳树像飞镖一样从我眼前嗖嗖穿过,我紧紧抱着他的腰,固执地不求饶。最后,他骑累了,支好车子,抱着我。我放任地偎依在他的怀里,很近很近,我闻见他身上田野的气息,醇厚浓郁,稚嫩的心就在那一刻融化。

“爸,我将来养你。”他没有说话,只是狠狠地抱紧我。我们看着满院桃红柳绿,鸡肥鹅壮,又是相视一笑。

3

由于他的宠爱,我变得四体不勤,五谷不分。

中学住校时闹出很多笑话,例如:洗完的被罩不会套,遇上突发事件只会哭鼻子。好在这些小问题不大影响我的人缘。我继承了他的文笔特长,风风光光地活在校园里,穿梭在别人的注目下。

高一下学期,学校分来一名大学生,教语文,姓臧,博学多才。学校要组建文学社,创建报纸,负责这项任务的就是臧老师。我被民意推举为社长。

因为这份报纸,我的中午突然忙碌起来。不停地改稿,不停地跑广播室。于是,和臧老师接触慢慢多起来。

他住在学校的宿舍里。中午午休,我们会在办公室里研究哪篇稿子可用,哪篇就地死亡。

为了不耽误我的课,我们会把菜端到办公室里吃。食堂里,老师和学生的菜是不同的。臧老师会把他的好菜拨到我的饭盒里,如遇到西红柿炒鸡蛋,他会拨得更多。

是从哪篇稿子开始,我和臧老师的称呼变了呢?我不再称呼他老师,而是以你相称。我们的关系开始微妙。

一个下午,课程表上都是自习,我和臧老师去了小镇惟一的一所公园。公园里的人稀稀落落,我们在绿意弥漫的树林里漫步,边走边谈,亲密无间。突然,树林里有人一闪,是父亲。刹那间,所有的浪漫踪影皆无,恐惧像浓雾一样弥漫在我的心头。

我知道极宠我的他,别的可以容忍,唯独早恋不会。我想,他会走过来大声辱骂我,失望地望着我。然而,出乎我的意料,父亲走到我的身边,水一样流过,无声无息。

晚上,我磨磨蹭蹭地回到家。吃饭时,胃口全无。低头,小心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。匆匆吃完饭,我跑进里屋,心不在焉地写作业。一会,他进来,轻轻带上门,坐在我的旁边。我不敢看他的眼睛,低着头。

他语气平和地问:“那个人是谁?”我声音细微:“语文老师,他像你一样有学问。”他轻轻笑了:“我姑娘长大了,眼光不错。”

好像很久没有和他撒娇了,随着长大,我和他渐渐疏离。此刻,他的心离我很近,像我的朋友,而不是父亲。

他和我谈了两个多小时。离开房间时,他淡淡地说:“姑娘,你的老师爱你,但,爸爸比他多爱你17年。”

如果不是他,处于青春叛逆期的我,不知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。

其实,又有哪个女孩没有迷恋过她年轻的语文老师呢?说白了,那只是懵懂年纪的一种傻傻的崇拜,只一时,而不是一生。

高二时,他把我转到了市里高中。

4

大学毕业后,工作在市里的我,爱上了老家一个优秀的男孩,他在市政府工作。只是,他太优秀,让我心生自卑,总是若即若离。

他一直追了我四年,在我终于答应他时,他却出了意外,上班途中被一辆疾驶的摩托车撞飞,拉到医院人就停止了呼吸。我的整个世界顷刻土崩瓦解。

大病一场后,恰逢元旦,父亲替我请了长假,接我回家。到了新年,弟弟也回来了,母亲很高兴,买了很多烟花让侄子燃放。我看见烟花在空中绚丽绽放,眼泪决堤而下。世界,总是苦乐参半。从此和心爱的人,人间天上。

身后是轻轻的脚步,我回头,是他:“姑娘,回屋吧,天凉。”

只有他知道我的心事。

“你还得生活啊。”他说,“忘了他吧。”

我没回答,感情岂能说忘就忘。

我知道,他和我一样痛。我痛他的离去,他痛我沉迷伤悲不能解脱。

他望着我,说:“姑娘,他在那个世界一定过得也很好。”其实,他在暗示,我也要好好的。

看着他有些佝偻的脊背,我的心满是酸楚。他老了,经不起我再有什么风吹草动。逝者已矣,为了活着的人,我应该学会遗忘。

5

吃完饭,结账离去。饭店离家还有一里地,我和他在路上慢慢走着,说着小镇的变化。

进屋,开灯,屋里的东西还是摆放在原来的地方,只是稍许有点冷。他去接我的时候,已把炉火烧得很旺。但,一个人的屋子毕竟空旷得太久。

打开电视,我和他依偎在沙发里。我说:“妈妈和弟弟等得很急,你还是去他们那吧。”他依然摇着头,起身拿过烟,点着,默默地抽起来。我给他倒了一杯热水,说:“小时候,你不说就儿子能养老吗,怎么现在又不去了呢?”

他不停地抽烟,一根接一根,屋里很快就弥漫着呛鼻的烟味。我知道,他舍不得我。不想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。可女儿和儿子注定是不同的,儿子可以和父亲相依到老,而女儿最终会嫁为人妇,离开双亲。

“岁月不饶人啊,你们都大了。姑娘,我还想在家等你放假回来,有我在,你有个盼头。”他扔掉烟头徐徐说。

泪水悄悄爬上我的眼角,时间的巨手大笔一挥,我的羽翼渐渐丰满,而他的翅膀渐渐迟钝。在空荡荡的家里,他一次次地张望他的姑娘,希望姑娘可以陪他暮暮朝朝。

“等我嫁了人,你搬来和我一起住。”我明白他想听什么。果然,他长舒了一口气,咧开嘴开心地笑了,是用长了几颗老人斑的手握着我,紧紧地,像小时候我握着他的手一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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